末日,我和一只得了厌食症的丧尸小哥相依为命。
他完全不吃不喝不咬人,彻底在这个末世摆大烂。
我无数次把手伸过去:「呐,你饿了就咬我吧,我不怕疼。」
他嫌弃地看了我一眼:「不,我只咬甜妹,不咬拽姐。」
1
世界末日了,我捡了只丧尸。
收留他的原因很简单,他长相过得去,且不咬人。
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坐在一堆枯枝落叶旁,身边躺着几个被干倒的丧尸。
他像被人遗弃了的满身补丁的破旧玩偶,任由额发被风吹乱,茸茸地掠过额头。
「滚,不然咬死你。」
他连威胁都是软绵绵的。
致命的颓丧感和厌世感在他身上结合得异常完美,卫衣下能看到因为丧尸化而异变扭曲的骨骼,不算白皙,但隐隐能感受到无限张力。
不过他这种丧,很大程度上跟他的厌食症相关。
不然,应该没有人能抵挡住炎炎夏日一柜子免费的雪糕刺客摆在面前而不动手。
2
第二次见他,是前天趁天黑上街倒垃圾的时候。
那时,他被一只硕大的丧尸抓住,丧尸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脖颈,似乎要将他的头一下扭断。但他虽然看着瘦弱,却在关键时候掏出了热武器——
呯,一声枪响。
可是射偏了。
那硕大的丧尸也只是失去了一条右臂,左手撑着笨拙的身体站起来,脚步凌乱地追着。
但他早已体力不支,脚步一踉跄,狠狠从天楼顶跌了下来。
不巧,砸到我家超市的顶棚上了。
我家是开百货超市的,丧尸异变最厉害的那几天,我把家里改造成了铁桶。
整整两个月,我全靠滞销物资精打细算地活着。
眼看着自己焊的铁棚要被砸坏了,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抡起个大铁墩子趁那个硕大丧尸跳下来的时候,一下子砸掉他的脑袋。
硕大的一只丧尸脑袋滚落脚边,表情扭曲中还带着点喜感。
他抬眼看我,面无表情,语速缓慢:「怎么……又……是你?」
我气不打一处来:「救了你,你连谢谢都没有?」
「哦,谢,谢。」他给我扯了一个非常难看的笑,「不过,你完了。」
啊?我怎么就完了!
他四十五度抬头看天,活脱脱像英国黑暗料理「仰望星空」中插满的其中一条沙丁鱼。
「那是丧尸小王。」
「他自封,双汇王中王。」
我:……啥玩意?
其实家里超市的双汇王中王自从出事之后就没卖出去过。
我咽了咽口水:「那丧尸大王是谁?」
小哥抬手拭去鼻尖上的血,「当然是……大名鼎鼎的内卷之王,简称卷王。」
3
很震撼,真的。
可能是丧尸病毒入侵了他的脑子,跟他交流格外地费劲缓慢。
凉爽的晚风吹过,带来一阵又一阵过重的血腥味。
嘶——丧尸小哥倒抽一口凉气。
不知怎地,这个时候他突地翻身而起,一手扣着我的肩膀将我抵住,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按在了门上,压得死死的。
他的瞳孔有点失焦,因为眼白占比较多的原因,整个人看起来表情狰狞。
狂躁和不安的气息开始扑面而来。
我慌了:「卧槽,我忘了你也是丧尸!!瞎眼了!」
一边说着我还一边疯狂挣扎,一脚往他的小腿上踹,但无济于事。
这人似乎是体内有种无法控制的冲动,这股冲动在他体内奔腾,瞬间胀满了他的每块肌肉和每条血脉,而且这种冲动还在不断加重,不断乱撞,以至于这个身体要承受不住了。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紧,我觉得手腕都要被握碎了。
他低头,似乎马上就要咬到我的脖颈。
我头一偏,怒喝一句:
「给个痛快吧,我要成了丧尸,天天冲业绩卷死你们!
「老子就像洗衣机里的纸巾,把我卷进去了,谁都别想好过!!」
威胁的话语,似乎也无济于事。
正当我准备彻底放弃的时候,他却突然松开了手。
然后,他笑了。
眼底的锋利瞬间褪去,他淡淡一句:「算了,我早确诊了厌食症,逗你玩的。」
说完,他翻身远离了我几步,在口袋摸出了烟叼着。
对,也只是叼着,不点火。
侧面一看,黯淡夜色中不仅丧,还夹杂几分哀。
我隐隐觉得,刚才他好像要被不知名的病毒夺取理智,但不知怎么地,最后又清醒了。
看他有点可怜,我主动把手递过去:
「呐,咬吧,我不怕疼。」
他嫌弃地看了我一眼:「不,我只咬甜妹,不咬拽姐。」
我:……
4
都这样还挑食,活该他厌食。
丧尸小哥叫张逸韬,他口中的丧尸大王确实真的叫卷王。
据说卷王出征,寸草不生。
但是……
别家丧尸为冲业绩卷成麻花,张逸韬丧得干脆也躺得利落。
「你不去抢晶核吗?」我问。
「不去,累。」他丢掉了烟,倒抽一口晚风带来的血腥气息,「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现在也一样,平久必卷,卷久必平。」
虽然不敢苟同,但似乎很有道理。
不对,我怎么能被这货的负面情绪传染了。
我指着他,没好气:「我看你就是大脑不好使才这么丧。」
他若有所思,「对,他们都说我……大脑发育不完全,小脑完全不发育。」
我:……
行吧,我跟一个自嘲的人争什么。
后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我连忙拉着他进了我的百货超市,又加固了几道锁。
但是那东西似乎开始扒门了,尖锐的指甲抓着铁闸门,声音尖锐得让人耳膜欲裂。我的心不自觉绞着疼,但也只能警惕地盯着门,如果真有非人类冲进来,我也只能给它来个分头行动。
每个夜晚都是如此,极大的精神压力下,我也开始憔悴了。
他见我脸色有点沉重,随手从商品七倒八歪的货架上抽出一罐百威,笨拙地递给我。
我摇摇头:「工作很压抑,我不想醉,也喝不了酒。」
张逸韬怔了:「你活不了多久?」
我梗了梗:「我说我工作很压抑!」
他又反问:「你在工地捡垃圾?」
我怒了,一掌拍在他的脑袋上:「你能不能脑袋开窍一点?」
他摸了摸脑袋:「你想我脑袋开瓢?!」
空耳大师就是你??
丧尸病毒会影响听力,鉴定完毕。
5
一直到了半夜,那个尖锐且带着敌意的声音才消失。
可能是我这次出去倒垃圾闹得动静太大,吸引来了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和东西。
而且,我发现张逸韬比我想象中的要虚弱,他几乎处于不吃不喝不休息的状态。
说好听点是彻底摆大烂,说难听点就是直接等死。
但人直接等死就很好理解,都沦落到丧尸了还不卷起来,这算什么事嘛。
我踢了踢躺在躺椅上的张逸韬:
「你怎么这么丧?是不是经历过什么?」
他抬眼看了看我,声音里带了疲倦:
「没有,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不是很值得。」
「你……网易云看多了?」我不解,只当他是个奇怪的文青。
他没有说话,又陷入了沉默,安静得没有一点生机。
第二天一早,我清点了一下超市里的物资,纯净水明显是不够了。
我暗暗叹气,拿着早已没有信号的手机,找出了那个地址对张逸韬说:
「我要去海滨基地了。」
听到「海滨基地」四个字,张逸韬原本黯淡无光的表情一下子重燃了。
我一直以为病毒让他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但没想到眼睛还是能睁这么大。
眼睛水灵灵的帅哥,如果正常了也不错。
他动作缓慢地站起来,语速也慢得让人抓狂:
「为什么……要去那?」
我开始收拾东西,「因为我想活下去,而且我的未婚夫在那里。」
两个月了,未婚夫徐敬然半点消息都没有,我很担心。
还没等语速缓慢的张逸韬问出为什么,我已经率先开始解释了:
「当时出城的军用车里只剩下一个位置,他留给了那个觉醒了异能的姑娘。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不久后就是我们的好日子,他说过他会安然无恙地回来找我的。」
其实我能理解,在这个末日,有特殊异能的人总会率先得到保护。
张逸韬眼角缓慢地抽了抽,「你居然……真的……信了他?」
七年前我上大一,徐敬然是帮我提行李的师兄,他很优秀,站得也很高,神情中仿佛总带着几分旁若无人的味道。但我近水楼台先得月,率先追了他一个学期,之后成功追到手。
因为徐敬然太优秀的原因,读大学那几年我也顶了不少流言蜚语。
无非都是些我配不上他,他值得更好的原因。
他也没有公开澄清,我也装作不在乎,这七年倒也无波无澜地走过来了。
「我们在一起快七年了,」我抬了抬眼皮,将干粮塞进包里,「我没有理由不去相信他。」
张逸韬的语气听起来不骄不躁,但很扎心:
「千万不要考验人性,这玩意……其实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横竖都要走,我在思考要不要把这个半只脚踏入坟墓的丧尸带走。
「我们是朋友么?」
他有点迷茫,也许是思考比较缓慢,半晌后才点了点头。
我秉持破罐破摔的态度,拉起他骨感十足的手:「那跟我走。」
他立马摇了摇头:「那我们不是了。」
不是,他反悔得这么快,良心不会痛吗?
还没等我发火,张逸韬又缓缓开口:
「不要把友谊或别的关系看得太高尚,因为那样容易破碎……
「允许一些功利的关系存在……」
我知道他的话意有所指,但我偏偏不想思考其中深意:
「不,你跟我一起走,就你现在的状态,指定活不过半个月。」
但他依旧不从,又躺了回去。
我来气了,一把将他拽起来。
啊……
完了,太用力,他的手被我拽掉了……
6
我傻眼了:「对对……对不起!」
跟这位丧尸相处久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张逸韬缓慢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那张厌世的脸上难得有了茫然的表情。
好吧,其实我也很茫然。
我试探问:「是不是很疼?」
他摇了摇头:「我已经死了,不是……血肉之躯。」
我戳了戳他的胳膊,跟晾起来的腊肉一样,似乎下一秒就可以随风飘扬。
他的半条胳膊,从手肘往下到手掌这部分无力地垂着,如果没有他的长袖衬衫,那这半条胳膊随时能掉下地。
「帮我……好像不止脱臼。」
张逸韬指了指自己包里的绷带,然后自己利落地自己处理伤口和接胳膊。
我翻了翻他的斜挎包,笑出声:「你不是摆烂吗?怎么还带着这些药品。」
他动作缓慢,回答也慢:「当时逃跑的时候,随手拿的。」
这么一通操作,好像花光了他所有力气,他整个人显得更颓废了。
聊到这,我于心不忍:「我们离开这吧,我去给你找血浆。」
张逸韬幽深的眼睛闭上,疲惫地倚在墙边:「明天吧。」
我反驳:「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他很认同:「既然这么多,不妨再拖拖。」
「你!」我指着他,手都在抖。
恶劣,真的是太恶劣了!
这丧尸小哥不仅颓废,还有拖延症!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
我将所有跑路物资装到车上后,就去仓库找平时卸货的小推车。
环顾整个仓库,灰尘铺满了废弃的工具、剪裁和垃圾,放货物的架子已经空了不少,食物和纯净水已经消耗得差不多。
不过能撑到今天,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而小推车正被胡乱塞在角落里,上面还躺着几只小强的尸体。
我握着小推车手柄站在张逸韬的不远处,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但凡我把肌肉练成跟金刚芭比一样,也不至于使这种损招。
张逸韬好不容易扶着墙站起来,看到我的笑容,脸色一变:
「你……想……干吗?!」
「我想干吗?当然是撞死你!」
7
张逸韬明显想逃,但他的动作太慢了。
我推着小推车一撞他的膝盖,直接把他整个人铲起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整个人重心不稳倒在了我的小推车上,原本消沉的表情骤变惊恐。
咳,动作太利落,我仿佛听到清脆的咔嚓声……
但我也来不及在意这些细节,跟卸货似的把他推进地库的车里。
「对不起了,下手有点狠了。」
我笑了笑,随便把他的包也丢到他怀里。
张逸韬原本发青的脸更青了:「顾、子、苒!算你狠——」
一声怒吼,饱含情绪。
第一次发现原来颓废的丧尸小哥,也可以这么有生机。
我给他系了安全带:「谢谢夸奖,咱们出城吧。」
他见我看着他油盐不进,脸色变了又变:
「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讪讪地笑了笑:「没有,就是第一次在你脸上看到那么精彩的表情。」
自从把这只异类丧尸带回家,他整日都处于颓废消沉且生无可恋的状态。
而就在刚短短几分钟,张逸韬的脸上浮现出了包括但不仅限于惊恐、愤怒、无奈等表情,变脸异常精彩。
这至少证明他不是个面瘫,只是纯粹地麻木了。
张逸韬瘫在座位上:「顾子苒,我会咬死你的概率很小,但……绝不为零!」
哦,这威胁依旧不痛不痒。
我伸出手给他:「咬吧,下辈子我努力投胎当个甜妹,然后天天直播卖萌骗打赏。」
他别过头:「拒绝,你这辈子的血肯定是……辣的,下辈子再说。」
切,我瞥了他一眼,不屑收回手。
检修后,我终于时隔两月重新启动这辆老车。
虽不如徐敬然离开时的军用车这么厉害,但勉强还能应付。
张逸韬也调整过来:「你确定要去那个基地吗?」
我点了点头:「对,在此之前,你知道这透明的、像水晶一样的玩意是什么吗?」
他目光移到我的手上,是一袋被我忽略很久的亮闪闪的东西。
这袋玩意是徐敬然借着拥抱悄悄塞到我手里的。
临走前他也只给我留了两个字:「保重。」
两个月来,他杳无音讯,更没有踪影。
如果当时光线再好一点,我也许能看清他眼底或明或暗的情绪到底是愧疚还是逃避。
我把这袋东西倒在手心里,每个透明的晶体约莫拇指大小,抖一抖,还能听到互相碰撞下清脆的哗啦哗啦响声。
张逸韬凑近看了看,眉头紧皱:
「这是,晶核。」
8
「这东西……才是丧尸继续进化的根本,也是很多异能者……赖以生存、争相抢夺的东西。你……是怎么得到的?」
他讲话真的好慢,我一个急性子跟他交流迟早治好我的低血压。
但也没办法,自己捡的,忍着吧。
「那你有晶核吗?」我问。
他表情陷入了沉思,「应该有吧。」
察觉到我的眼神不对劲,他警惕问:「你不会想开我脑袋看看吧?」
嘿嘿,我知道我现在笑得有点变态:
「对,想把你的大脑切开看看很久了……」
张逸韬捂住自己的脑袋,一步三踉跄地想下车走人。
「逗你的,我还没那么重口。」
我把东西丢给了张逸韬:「徐敬然当时说,如果有一天我发生什么意外了,这对我很有用。」
他平复了心情:「你能有什么意外?而且你没有异能,真发生意外要用上这东西的时候,就是你变成了丧尸……」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一顿。
我脑海里浮现了某个念头——
有没有可能,徐敬然压根就没想过还会回来找我。
在他的眼里,我早已是一具理智尽失、腐烂僵硬的丧尸,跟外面的行尸走肉无二区别。
所以他留下这袋晶核给我,就当是提前留给我这个准丧尸用。
「你说得对,」我苦涩笑笑,「还是不能太考验人性。」
张逸韬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说不定……你的未婚夫只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算了,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
在这种乱世,秩序一天没有恢复,一天就只能靠自己。
经过两个月的观察,大多数丧尸受到尸王的精神控制,大多都聚集在市中心。
我们出城的时候要尽量抄小道。
总之,动静能小则小。
我把晶核塞到他手里:「这袋晶核,你比我更需要吧?」
他接过:「之前丧尸小王的晶核,其实在我身体里……」
我倒抽一口凉气,难怪到今天他还有力气嘲讽我。
「我也不知道……这玩意莫名其妙就进了我的身体,我想如果没有那个东西,我早就彻底成为他们的一员了。」
「看来天无绝人之路!」我看向他,顿了顿,「应该是天无绝尸之路。」
说到这,他顺带撩起了卫衣的袖子。
上面的尸斑没有恶化,腐烂也停止了,虽然他青色的脸依旧青色。
之前我还担心继续腐烂下去,这个帅哥迟早只剩下一副骨架。
那到时候就真的是露骨帅哥了。
哦……只不过露的是颅骨、躯干骨和四肢骨。
9
出城的时候,张逸韬脸色看起来有些凝重。
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马路上没有月色,树影像是鬼魅一样飘舞着。
我余光瞥到他:「干吗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有点无语:「我在怀疑你的车能不能撑到去基地那一天。」
我嗤笑一声:「开什么玩笑,这是国产神车好不好!」
动力不详,遇强则强。
张逸韬表情有点僵硬,但最后还是没说话。
我悄悄把车窗开了条缝,换作往常,大排档该开门了。
可是现在,一片死寂,毫无生机。
上月初大旱,起了一场森林大火,前两天还经历了八级台风,现在的小城内已经是一片废墟,荒无人烟。
过隧道的时候,我开了大灯,里面挤满了废弃车辆。
为了缓解一下车里的气氛,我玩笑开口:
「我爷爷之前说了,等我爸把这台五菱宏光开坏了,就给换新的。」
张逸韬只是望着窗外,顺口接话:「后来呢?」
「后来一车传两代,人凉车还在。」我笑着。
「看路!」张逸韬大喊出声。
我连忙回神,差点撞上了前面倒下的大型广告牌。
这个急刹,车载香水全部洒到我跟张逸韬身上了……
我惭愧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太久没开车进货,有点手生。」
但无论如何,嗑了一袋晶核的张逸韬肉眼可见地反应快了。
空气中飘来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我右眼皮一跳,心里浮现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还没继续往前开,车底下爬出来密密麻麻的丧尸,让人头皮发麻。
他们推搡着,蛄蛹着,拼命往车灯方向走来。
狭路相逢,没想到逢的是丧尸。
我咬着牙,握紧方向盘:「还有残留的一些,看来还是躲不过去。」
张逸韬嗤笑一声:「撞我你那么干脆,这些你就怕了?」
这,不一样嘛。
他是丧,面前的是丧尸,某种意义上有本质区别。
我看着面前的丧尸:「就知道说风凉话,想想办法。」
隧道很窄,本来也只有双向两车道,被七倒八歪的车几乎完全堵住了。
除非我起飞,不然只能绕路。
可是来不及,丧尸见到了灯,敏锐地站了起来。
鉴于这些丧尸只是初进化的样子,虽凶神恶煞,但行动还不快。
张逸韬抬手,缓慢地指了指前面:「那里不是有路吗?」
向前看去,小半辆车的宽度空位,算哪门子路?
他突然莫名其妙来了句:「我们是朋友吗?」
我愣了愣,「你说我们不是。」
他狭长的眼稍眯,似乎在思考,「那你信我吗?」
我喉咙有点发干:「信。」
主要是我说不信也没用,也不能起飞离开这。
丧尸拖着沉重的身躯围过来了,空气中的腐肉味道越来越浓重。
张逸韬示意我踩离合,他的动作也肉眼可见地机敏起来。
我慌了,「你想干吗?!会不会开车,不会是想二挡起步吧?」
他眯了眯眼:「别问,踩油门。」
救命,这人还真的想起飞啊?!
话音刚落,他狠狠地伸手一拨我的方向盘。
我脚踩油门,刚才还在路上平稳行驶车子,有半面已经踏上了隧道的墙面。
整辆车就这么紧贴着倾斜的隧道墙滑行,我的脑袋还猝不及防撞到了车玻璃上。
就这么一瞬间的事情,张逸韬竟然敢冒着翻车风险飞快行驶!
俗话说,人不行,真别怪路不平。
我咬牙切齿:「你疯了!再斜一点,马上要翻车了!!」
但车速非但没有减小,反而飙升起来!
妈的,这个疯子!
10
油门已经踩到底了,由于气势太猛,反而让部分丧尸犹豫了。
就这么一个犹豫的瞬间,车子已经贴着隧道墙壁呼啸而过。
张逸韬丝毫没有分心,抿唇不说话,握住方向盘的骨节明显发白。
部分不知天高地厚的丧尸歪着脑袋就往前贴。
不出意外地,一道道漂亮的抛物线划过半空。
丧尸的身体在面前飞过,之后重重地砸在破烂车顶上,肢体带着黑色的血液溅到车窗上。
心已经不受控制地在狂跳,似乎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
我眼睁睁看着斜着的车飞速穿过丧尸群,势头极猛。
余光瞥到张逸韬,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集拖延症、颓废和厌世于一身的人吗?
砰——
过了半条隧道,车辆的侧边轮子离开了墙壁,重新恢复正常行驶。
正在我把半颗心都放回嗓子眼的时候,又听到一声轰隆巨响。
远处隧道出口落下了块巨石,原是隧道多年失修,原本摇摇欲坠,现在更要坍塌!
按照目前的车速,我已经预判到了被隧道石块砸到的下场。
今天出门前该看黄历!草率了!
「张逸韬……」
我还不想死。
「别动!」
他目不斜视,眼中只有不远处隧道的出口。
眼看马上接近隧道出口的落石地方,我闭上了眼——
手中方向盘被猛打,车子惊险甩出一个巨大的弯度弧线。
之后,石块擦着尾灯砸向地面。
尖锐的轮胎路面摩擦撕裂空气,发出难听的刺耳声,伴随阵阵白烟。
再睁眼的瞬间,我看见隧道外遥远的天空翻出鱼肚白。
11
出了隧道,张逸韬默默来了句:「视野很好,果然是神车。」
废话,这视野跟开鱼缸有一拼。
与死里逃生的行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逸韬面上那不温不火、毫无表情的状态。
不对,与其说是毫无表情,不如说是全身的力气都花在了控制车辆上。
现在的他,正瘫坐在副驾上,又恢复了那副蔫巴巴的样子。
一时间我也有点难相信,刚俯身过来开车的到底是不是他。
张逸韬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身体:
「我的五脏六腑,好像要错位了。
「我的左手之前被你拽断了,还好有晶核能恢复。
「我的小腿上次被你撞了,估计也有点骨裂。
「遇到你之后,我也算是遍体鳞伤了。」
我:……
这人平时看着无所谓,原来都一笔笔记着仇呢。
我讪讪笑了笑:「我以为我会死在里面,不对,是被里面的丧尸咬了。」
「要咬也是我先咬你,别想了。」他闷闷开声,「这仇我得自己报。」
开了约莫十五公里后,我看到了不远处居然设了闸。
看来这趟出城路注定不会太顺利。
一个身穿军队迷彩服的军官队长拦下了我,表情惊讶。
他一身健硕的军装,对比起我身边这个厌世脸的丧尸,简直要意气风发不知多少倍。
理论上,他更适合在丧尸文里当主角。
那人敲了敲我的车窗,语气还算和善:
「你好,我们是刚分配到此地的搜救队,请问这城里还有多少普通群众?」
我愣了愣,搜救队?
城中丧尸很多,还敢来搜救的,也就只有军队了。
丧尸病毒已经爆发两个月了,我们这是小城,爆发之初根本没被顾及。
现在怕是也晚了。
我随手丢了毯子给张逸韬,降下车窗:「我在家躲了很久,周围已经不熟悉了。」
可能是浓重的车载香水味掩盖住了腐肉味道,队长只是后退了半步。
「既然是出城,那就让我们检查一下吧。」
我的心颤了颤,隔壁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丧尸!
但待着不动反而显得可疑。
我下车打开了后备厢,还状似无意地对他说:
「我未婚夫病了,能不能动作稍微轻一点?」
那个队长的目光落到了坐在副驾上一动不动的张逸韬,他的造型未免有些奇怪:
蓬松凌乱的头发,挂了彩的白色卫衣,破了的工装裤……
活脱脱像是战损版的张逸韬。
我连忙补救:「我未婚夫他平时特别杀马特,喜欢露骨造型,现在染了重病很麻烦……」
说着,我还装作大大方方打开车门,只是尽量遮挡住他青紫青紫的脸。
军官站在后备厢处远远看我,但这个时候,张逸韬手不自然地抽了抽。
我顿时慌了,抱住他悲痛欲绝:
「你个死鬼!给我撑住!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张逸韬默默睁开眼,压低声音来了句:
「我亲爱的未婚妻,如果还剩一点良心的话,就不要再扭断我的右手了。」
12
……演过了,我默默把他放回去,关上了车门。
军官队长明显看到了一脸死气、奄奄一息的张逸韬,同情地瞥了我一眼。
「你们走吧,去基地有医生,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
说完,他还给我指了几条清出来的路。
只是上车的时候,我警惕地看到他摸了摸腰间的装备。
他却对我一笑:「放心,只是感受到丧尸的靠近,现在是特殊时候,子弹用在丧尸身上,不是同胞。」
说完,兵哥哥还朝我露出一大口白牙。
我心里一暖,但鉴于还有个丧尸在车里,不能太过明目张胆感谢人家。
还没离开,突然闸口就响起了警报。
回头一看,大片大片的丧尸走在大街上,他们斜头歪眼,一瘸一拐,熙熙攘攘。
整个广场上人头攒动,那是久违的丧尸潮!
「快走!丧尸王指使着大批丧尸来了。」
有人不断催促我,我还看到很多以前只能在阅兵上看到的武器。
丧尸王,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卷王?
回头一看,领头丧尸的视线早已盯上这边。
嗜血的欲望让它惨白腐烂的脸上裂开了一个恐怖的笑容。
张逸韬自嘲一笑:「对,他们就是朝着我们来的。」
我不可思议地收回视线。
他继续解释:「同类之间是有感应的,我们之前夺了丧尸小王的晶核,注定就已经陷入了这场斗争。」
原来我是被迫卷起来的。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那为什么前两天还没感应到。」
张逸韬轻咳一声:「因为你家超市偏远,超出感知范围了。」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这个超市的选址?
我不敢继续想了,只猛踩油门,尽快靠近给我希望的海滨基地。
后面是凄凉而惨烈的战斗,除了枪声就是丧尸的惨叫嘶吼。
不知道又要牺牲多少人呢?
别人家的军队是为战争而生,而背后的这些军队,大概是为了保护而生……
我的心有点疼。
突然,那被乌云笼罩的黎明,迎来了第一缕阳光。
阳光不断吞噬着黯淡,穿过厚重的云层,驱散了背后城市的一片阴翳。
随着轰鸣的爆炸声,背后传来欢呼。
阳光似乎也在帮着这队人马,驱散了可怖的丧尸潮。
我舒了口气:「话说,你的腐烂程度为什么跟他们相差这么大?」
张逸韬没有说话,表情变得复杂,只是看着外面初升太阳的光亮。
我有种错觉,好像连初升太阳也温暖不了他的心。
「因为我不是通过他们染上病毒的。」
我愣了愣:「那你是为什么染上的?」
他眼底划过一丝懊恼:
「失败的丧尸疫苗,所以变异腐烂的程度没有普通丧尸厉害,幸运保存了点理智。」
直到说到疫苗二字,我才从他的眼底看到一点光芒。
张逸韬又拿起了烟,依旧只是叼着不点火。
「我的研究结果被人窃取了,然后还把我赶了出来。
「而且我这个样子证明疫苗还是失败的。」
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他经历了什么,这是他首次主动提起过往。
一直以来,他似乎不想将自己从身陷的泥潭里拉出来,就这无所谓地混着日子,就像是处于一种想死不敢死、却又懒得好好活的状态。
我停下了车:「那你有没有抢回来的想法?」
他若有所思:「之前没有,刚刚有了。」
还没等我问一句为什么,他看向天边继续开口:
「军队会把丧尸王和晶核带回基地,我能有更多资源研究。」
准备继续上路前,张逸韬脸色凝重地拍了拍我。
那只露出了白骨的手,很冷。
「如果我有任何问题,把这个……」他把枪塞到我手里,「对准我这里,」
他艰难抬手指了指自己脑袋,语气难得起了波澜:
「不要射偏,也不要怕,我……不疼的。」
我一噎,眼角有点发酸。
13
在路上大概花费了半周,有时候半路休息的时候会遇到丧尸。
但落单的丧尸不是我俩的对手,时不时会被脑袋开瓢取晶核。
「停车吧,我带你进去。」
张逸韬在我接近海滨基地的时候开口,之后慢吞吞走下车。
走到半路,他又问:「你有腮红吗?」
我:?
都什么时候还这么臭美?
张逸韬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抬手指了指自己青紫的脸:
「寻常情况进基地的话,会有人让你脱衣服检查伤口,以防有人丧尸化。还有医生会安排抽血和其他检查,以防有传染病。」
我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你为什么这么熟悉?」
他没回答,继续自顾自说着:「但我们不走寻常路,等下你跟着我。」
说完,张逸韬随手拿了黑色鸭舌帽戴上,掏出了个工作证。
据说海滨基地并不像其他基地偏安一隅,而是汇集了各地的医生和专家,来研究人体异变和抵抗病毒试剂。
我火速从后备厢里抄家伙,花了半小时把他倒腾成正常人模样。
「看来我小看化妆术了。」张逸韬拿起碎镜子看了看,「我长得跟人似的。」
我满意看着他的脸,果然多了几分奶油小生的感觉:
「你的状态比起我捡到你那天好很多,会不会是晶核在发挥作用?」
他摇了摇头:「可能吧,需要多点数据支撑才知道。」
从侧门进入基地,再拐了几个弯,我跟着他来到了人少的侧门。
但意外还是出现了,张逸韬的工作证还是不能直接开门。
警报响起的瞬间,我差点没控制力道扯断他的手。
只是张逸韬似乎早有预料,抬头对上警卫:
「我的工作证过期了,权限还没续上,麻烦开个门。」
警卫凝神看了看他的工作证,为难着:「张组长,我们要走程序报备。」
话还没说完,张逸韬抬头,瞪了眼那个警卫。
警卫咽了咽口水,一转话锋:「那您记得续上,还有那位是……?」
张逸韬波澜不惊,挽住我差点用力过度的手:「我未婚妻。」
……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顺利进入基地,这里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几倍。
但此处容纳的人不少,此刻张逸韬正熟门熟路地穿梭其中。
「顾子苒?!」
通往基地房间的路上,我听到有人在背后大喊我的名字。
张逸韬敏锐地比我先回头,我也跟着转身看——
原来是我两月不见的未婚夫徐敬然。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质问,他突然脸色一白,硬生生倒在了我面前。
14
我从来没想过再见到是这种尴尬场面,下意识想上前扶他一把。
但张逸韬拦住了我,示意我别多管闲事。
「敬然!」后面追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穿着白大褂的女生。
「今天给你的药吃了吗?」
看到女生的瞬间,张逸韬的反应变了。
本是沉如潭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锋利。
收敛了一身颓丧到极致的气质后,浑身上下冷到极致,像尖刀和獠牙随时剜过人的脖颈。
我察觉到不对劲,但想阻止些什么已经来不及。
只见张逸韬向前一步,怒不可遏:
「朱甜!你……又让活人做实验!
「疫苗还没进入临床,安全性和有效性还有待评估……不能这么草率。」
朱甜,甜妹?
我好像 get 到了什么。
像是被揭穿了行径,朱甜的眼神有瞬间的慌乱。
但很快,她调整过来了:
「张逸韬?你以为你还是组长吗?现在我才是!
「你怎么混进来的,信不信我马上可以找人把你这丧尸烧死?」
我有点慌,而且,难道就没人管管晕倒在地上的徐敬然?
准备上前扶徐敬然的时候,朱甜甜却推了我一把:
「别碰他,他现在是我的人!」
我不可思议:「他怎么就成你的人了?」
朱甜笑得阴恻恻:「他当初答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
她笑起来果然和名字一样,整个人像夏天的冰荔枝——
齁甜,但让人上火。
但是徐敬然的情况似乎不容乐观,面色开始难看,一点点抽搐着。
「徐敬然!快叫几个医生!」
张逸韬紧紧皱眉:「副作用过于明显,朱甜,你太着急立功了。」
朱甜显然还没来得及顾及他,而是叫人将徐敬然扶回去。
我下意识去帮了个忙。
但徐敬然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我一瞬间有点恍惚。
好像回到了那个心底小鹿乱撞的时候。
但两个月不见,他手心的触感开始陌生了。
「朱甜——」徐敬然喃喃一声。
我:……?
滚吧渣男,终究是错付了。
我果断甩开徐敬然的手,张逸韬也适时掏出了一张酒精湿巾给我。
记起来了,当时出城的军用车里只剩下了一个位置。
按理来说,觉醒空间异能的朱甜,理所应当会被徐敬然优先眷顾。
但按情分呢?
差点忘了,徐敬然本来也不算一个讲情分的人。
我是不是该夸他在这种紧要时刻,头脑清醒、选择理智?
「朱甜,你必须停下来。」
「张逸韬,这项目很重要,不能失败,失败我就会丢失一切!」
「再重要,有还幸存的人重要?有活着的人重要?」
急促的争吵声混进纷沓而来的记忆。
像一只冰冷的大手,将我从往日温暖的记忆中硬生生拖出来。
研究所外,朱甜陡然拔高声线和张逸韬对峙:
「你没有权限进研究室,回头我再找你算账。」
研究室外,有几个警卫死死守着大门。
看到朱甜离去的背影我有点来气,手肘示意了一下张逸韬:
「上,她是甜妹,帮我咬死她。」
张逸韬抬了抬眼皮子:「我是丧尸,不是狗,请尊重我的状态。」
我:……
15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张逸韬。
张逸韬轻咳一声:「窃取我的成果据为己有……还好我留了一手。」
「张哥!是不是你?」
研究室后面突然有人喊道。
只是张逸韬把鸭舌帽往下压了压,之后露出了自己的小臂:
「明纬,我是丧尸了。」
名叫明纬的年轻人大惊失色:「怎么会……?是不是朱甜?!」
张逸韬一把拉住明纬:「别去找她,掩护我,悄悄带我去见首领。」
即便如此,还是架不住明纬年轻气盛,一把甩开张逸韬的手。
大多数惨剧都是在这样的冲动下产生的。
他不甩还好,一甩,张逸韬的左手再次像脱缰的野马,飞出去了……
场面一度十分骇人。
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急匆匆趁周围没有人把手臂捡回来。
明纬大惊失色:「张哥,我错了,我马上去找护士!」
我一把拉住这个年轻人:「别,你给他整点晶核就能好。」
只是明纬依旧处于懵圈状态,整个人怔在原地。
整整过了五分钟,他才接受了这个丧尸的事实。
张逸韬艰难扯了扯嘴角:「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明纬深呼吸一口气,对张逸韬竖起大拇指:
「拜托,有理智的丧尸超酷的!」
我也觉得,可惜张逸韬是脆皮丧尸,一打就散架。
16
研制疫苗是个漫长的过程,但集思广益的力量是巨大的。
张逸韬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重新进了研究所。
我因为考了急救证书,临时加入基地医疗队,救治每天送来的群众。
忙起来的时候,我大概一周都见不到张逸韬。
但他会悄悄给我房间里塞蛋糕糖果,一周不重样。
天知道这种东西在末世有多稀罕。
突然有一天,基地发了广播——
朱甜拿同胞做实验的行径被揭露,取消研究资格,事后追究责任。
她心心念念的荣誉和地位,一夜之间全部蒸发。
被拖出研究室的时候,她对着张逸韬大喊:
「你懂什么?不就是牺牲几个旁人吗?有什么要紧的?
「你知道眼睁睁看着家人、爱人变成丧尸的时候,我有多心寒吗?」
张逸韬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面前,挡住我的视线。
我笑得苦涩:「朱甜的心再冷,也不能拿别人的血暖自己吧。」
他往右挪了一步,别扭地开始扯开话题:
「听说你带着整个急救团队卷起来了,隔壁组的速度都比不上你们。
「很累吧,我那里还藏了巧克力,要不给你拿?」
我没回答他,反而转头问:「徐敬然呢?」
他似乎有点不满,嘀咕了句:「怎么不先关心我?」
但他也就口嫌体正直,转手给我递了报告。
我翻开了报告的第三页,心情复杂。
徐敬然的情况是最严重的,因为失败的疫苗副作用太大,病毒蔓延到大脑神经,造成不可逆损伤。
这种损伤可能影响到他后半辈子四肢的活动。
正想着,包括徐敬然在内的几个病人被推着经过我面前,匆匆一瞥,他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掐指一算时间,如果没有这场浩劫,今天就是我和他步入婚礼殿堂的日子。
我转过了身,努力让自己不再陷入往日的那些回忆之中。
之前困在超市的时候,我试图找出他除了答应结婚之外还挂念着我的证据。
很遗憾的是,有一点点,但不多。
这点证据,在当前的背景下,我已经说服不了自己继续和他走下去。
而且,现在他昏迷的时候还喃喃不忘的人,是朱甜。
合上报告,我问张逸韬:
「我能不能抱抱你?」
「不能。」他果断回答。
我不满:「为什么?」
张逸韬别扭地回答:「我怕我骨头硌到你。」
婆婆妈妈,废话真多。
我直接抱住他的时候,心一惊。
藏在大褂下,是一副几乎瘦到脱相的骨架。
没有温度,也没有肉感,硬邦邦的。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硬骨头吧。
没有口罩挡脸的话,他的脸色应该跟躺棺材的人没什么两样。
他现在的样子,跟我第一次见他天差地别。
如果当时他在我门前是这样,那我大概率不会把他捡回去。
张逸韬在回研究所前塞给我一颗糖:「保重。」
我咬牙切齿:「别对我说这两个字。」
上一个跟我这么说的,还在急症室里躺着。
17
大半年后,第一代抗病毒试剂问世。
张逸韬不顾众人反对,首先作为第一批志愿者注射。
注射前,他特意问我:「如果我丧失了理智,你知道会怎么做吗?」
我点了点头:「知道,给你订个骨灰坛子,让你风光大葬。」
他噎住了,半天没说出话。
我在房间里守了他一夜,夜半时分我被他翻身吓醒了。
倒不是怕他变成丧尸来咬我,只是怕他一口气没上来嗝屁了。
床边昏暗的光线下,我似乎看到他逐渐红润的脸色,可怖的尸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鲜活的肉体,平和的青筋。
还有……急促有力的心跳。
种种征兆都预示着,他是个正常人了。
我激动得后半夜没睡着,连夜炫了他床头的两袋能量棒。
吃到一半的时候,我出去装了杯水。
回到房间,床上的人不见了,床头啃剩下的半条能量棒也不见了。
难道我撞鬼了么?
突然脖颈处一凉,我感受到有人的牙齿靠近我的颈动脉。
慢慢转头,我笑了笑:
「张逸韬,敢咬我,看我不把你脑袋开瓢!」
还没等我动手,背后的人就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他在背后环抱着我,像是溺水的人紧紧地抱住一根断桅,将他自己与我贴合成一体。
我抬手敲他脑袋的动作也顿住了,手僵在半空中,之后缓缓放在他的发顶。
掌心重新感受到了正常的体温。
良久,张逸韬终于开口带笑:
「你不怕我还是丧尸?」
我调侃他:「就凭你单薄的身板?」
张逸韬凉凉地看了我一眼,放手继续去啃剩下的半条能量棒。
他的衣服显得松松垮垮,整个人像竹竿似的。
「问你个问题。」我示意他坐下。
还没问出口,张逸韬就很用力地点头:
「爱过,有房有车,身体健康,婚后不和父母住,保大,救你,会游泳。」
我:?
好土的万能回答模板。
18
再过了两个月,更稳定的二代试剂研究成功。
这个试剂的面世,恍若死寂中爆发了磅礴的力量,寂静中传来轰鸣的声响。
即便试剂推广之初,面临了种种困难。但注射过的丧尸都肉眼可见地快速沉睡,再醒的时候,胸前里的心脏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将沸腾的血液运送到全身。
众人惊异于自己和周围环境的变化——
身上遍体鳞伤,家园满目疮痍,未来暂无方向。
但幸运的是,还活着。
只要活着,都是希望。
搜救队逐渐遍布大街小巷,寻找幸存者和医治伤者。
公共医疗系统逐步恢复,司法系统也开始运转,趁着乱世烧杀抢掠的强盗被尽数抓办,泛滥的枪支和武器装备也清缴完毕。
混乱的秩序,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井井有条。
可能这就是集中力量干大事的威力吧。
我开着五菱宏光漂移过弯,无意间按开了广播新闻:
「我国领先各国研制出了抗病毒试剂,对外援助和出口试剂数量超过其他国家总和,尽显大国风范。
「一年前的灾难似乎将人类文明践踏脚底,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就是人类的末日。
「但有句话说得好,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人类的伟大是勇气的伟大。」
……
听到这,我降下车窗。
外面的人或哭或笑、或静或闹,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鲜活。
所有人都相信,只要还活着,就一定有彻底灾后重建恢复的一天。
那些杀不死我们的,终究会使人变得强大。
19
夕阳下,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我家超市面前。
手里还抱着几罐啤酒。
我差点没刹住车,但那个身影也没躲开,似乎笃定我不会把他撞飞。
换作往日,我这暴脾气肯定下车去问问他是不是来碰瓷的。
张逸韬站在原地:「今晚,崂山不倒我不倒,雪花不飘我不飘。」
我调侃他:「回来摆烂了?」
他坐在我家门口:「我之所以躺平,只是不想被所谓的成功学裹挟,想让自己的努力变得出众一点。」
行行行,反正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我开了瓶啤酒,看他这风一吹就能倒的身板,好奇地问:
「你之前的厌食症是怎么回事?」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工作压力大,轻度抑郁,过分节食、拒食,所以就出事了。
「本来打算请假休息,但没想到成了丧尸,索性开始摆大烂。
「不摆不知道,一开摆就发现我上辈子原来是个大摆锤,巴不得天天摆。」
……
我灌了一口啤酒,借着点醉意问:「那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张逸韬指了指对面:
「不走了,提前预约了附近的地皮,到时候在那建个三层大超市,跟你抢生意。」
?
好家伙,来了个砸场子抢饭碗的。
我冷笑一声:「抢生意?看我不卷死你!」
20
最近小镇在重建,我重新见到了那个拦我车的军官小哥。
他路过超市买水的时候笑嘻嘻问我:
「你未婚夫呢?」
我怔了好一会才摇摇头:「我没有未婚夫了。」
小哥也怔住了,随后同情地拍了拍我肩膀:「节哀。」
手还没拿开,张逸韬突然冲进来:
「顾子苒,你个狠人,居然背着我搞价格战!」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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